真绪小时候遇到过奇怪的人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来、在沙坑里用模具做动物和城堡的游戏,那天真绪在社区的公园中不知不觉玩到了太阳落山。同伴三三两两回家吃饭,等他抬起头时发现只剩一个人。阳光稀释在太阳落入地平线中,路灯一盏盏一次亮起,空气中浮动微小颗粒。真绪把模具放进桶中,与此同时,他看见了站在滑梯阴影中的人。
他是不高不矮的少年体型,站在那里望着灯光下坐在沙坑外围的真绪。真绪被他看得有些发慌,埋着头加快了手里收拾的速度。那个人没有走动的趋势,真绪提着桶,头也不抬地向有人的方向跑了。
第二天真绪没有来,但是一直一直待在家里,妈妈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刚出生的妹妹身上,真绪稍有动静,很快就会被她不耐烦的斥责,因为连夜地照顾活泼好动的妹妹,没有休息好的妈妈总是非常易怒。真绪能够出去玩耍的时间,也只有在爸爸下班回家后。
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,而且看上去没有比我大多少,真绪想到。趁着爸爸安慰妈妈的时间,真绪打开了门,跑了出去。
“衣更,你的暑假作业做到哪里了?”
真绪到达公园的时候,看见了熟人。同班的西园寺边打磨着用沙子做成的圆柱体,一边问道。
“一半了吧。”
“你知道吗,住在我家隔壁的森川太太昨天和她的丈夫吵架,声音超级响,简直就像愤怒的哥斯拉。”
“不会吧!小山老师说暑期还会来家访吗?”
…………
真绪的汗落在沙上。
属于自己的区域中,坐落着像婚礼中才会用到的多层蛋糕,因为圆柱体的外围打磨起来需要耐心,所以现在只有城堡的主体建筑,但是如果不解释的话,路过的人都会指着说:“是蛋糕吧?”
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,游乐的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。无论是以前流行过的抓鬼游戏也好,还是现在的沙坑游戏。用随大流的方法使自己获得安心,这就是全部的意义。
“啊,不想玩了。”西园寺把手中的铲子扔在了沙子中,伸着懒腰,“我要回家了。”
“我也是,”真绪说道,“一起走吧。”
“诶?你再玩一会也不要紧哦,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啊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真绪站了起来,西园寺弯腰收拾工具,越过他,真绪又看见了那个站在阴影中的人。他好像在注视着他们,靠着滑梯,一动不动。
“那个人在干什么啊?真奇怪。”
西园寺好像也注意到了,背过身小声嘀咕着,“快走吧。”
和上次一样,因为有了同行的人心里更踏实一些,但还是不敢与奇怪的人对视,匆忙地从公园逃离。
真绪隔了很远的地方,偷偷转过头。那个人从滑梯那儿走到沙坑,弯下腰好像在看他们留下的痕迹、那些被他们留在沙子上的兔子,猫咪,熊,还有未完成的城堡。
之后的每天,那个奇怪的人都会出现,但从来没有做过什么。如果真绪他们是以做沙子模型为乐趣,那么奇怪的人便以观察他们为乐,渐渐的真绪也放松了警惕,见到怪人时,也不在像逃难一样离开。
“那个,你想玩的话,可以过来一起……”真绪说道,他的手紧张地拢了拢沙子,模具被他埋在了沙子中。
他不知道这样说的意义。漫长的暑假已经过去了大半,他终于鼓起勇气,向那个奇怪的人搭话。
听到他的话后,奇怪的人动了动,第一次向他走来。真绪看清了他的长相,他沉默着,眼睛像红色的宝石,安静地看着真绪。
“先坐下来吧!我的模具可以借给你玩……”真绪慌张地说道。少年学着他蹲了下来,双手从金黄的沙地上聚拢了一堆沙。
“那个,我叫衣更真绪……”真绪把视线放在手中的铲子上,“为什么你会一直盯着我们看呢?”
“因为很吵。”
“诶?”
和少年沉稳的面相不同,说出口的话语却是意外地直白。
“一直一直、都在这里干着重复的事。无论做了什么,第二天也会塌掉,但是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那么喜欢……”
“我也不清楚。”真绪为难地笑了起来,“但是这样做,就会很开心……”他用食指反复搓着沙子。“很开心。”他重复道。
对于其他人来说,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没有埋没在空调与电子产品中,而是坐在沙坑里,和小学生一起玩乐的场面,无论怎么样都非常稀奇。他们沉默着,真绪总想开口,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。他用了很长时间挖了一座桥,但过不了多久,他知道桥面就会坍塌下来。
“明天你回来吗?”到了要回家的时候,奇怪的人问道——现在真绪已经知道他叫凛月。真绪点了点头。
“因为一直待在家里很无聊,所以每天都会来。”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,“下雨天除外。”
凛月抬了抬嘴角。
“恩。”
像是与他做了约定一样,这种感觉。真绪心里有点高兴,因为认识了新的朋友吧,就连回去路上的天空,都露出了玫瑰糖和棉花糖一样的颜色。
真绪在家里逗妹妹玩,尚未成长的女孩子,毛发接近土褐色,软软地贴在头顶。真绪的食指被妹妹抓在手中,咿呀咿呀高兴地淌着口水。妈妈合上眼睛,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真绪拿来毯子盖在她身上。挂在门框上的风铃摇摆转动,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。
“ま~くん有妹妹啊。”
“恩,”真绪说道,“才刚刚半岁而已。”
“真好啊……”
“算是吧,但是半夜会哭着要奶喝,妈妈有时都睡不好。”
“谁小时候都是这样的吧?我只有兄长,没法感同身受ま~くん做兄长的感受。”
“诶?凛月,”真绪瞪大了眼睛,“你有哥哥吗?”
凛月轻声叹了口气,“我还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我的兄长,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,诺言什么的从来不遵守。”
“啊……”
“不要露出这种同情的眼神哦,ま~くん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沉默了一会,真绪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“但是,总归还是爱着凛月的吧……就像我的妹妹一样,虽然我并不擅长做哥哥,以后、以后就会好起来……成为一个合格的哥哥。”
他望着凛月的眼睛说道。
凛月拍了拍手上的沙子,突然揉了揉真绪的头。
“那样的回忆,已经快要记不清了。”
“怎么会啦,你看上去也不会比我大多少,你还是在上国中吗?”
…………
因为人类的时间是有限的,所以才会留下新的生命去延续时间。对于真绪的爸爸妈妈来说便是如此,对于游离在希望和绝望之中的人也是如此。早晚有一天,真绪也会变成这样,等到他的生命之树抽枝发芽,由绿转黄,凋敝化土,完成生命的又一个轮回。
这是真绪还没有认清的事实。他现在享受着容纳他人的温暖,对遥远的、既定的告别一无所知。
“不想去玩沙啦,衣更,你一直往沙坑那里跑不会觉得腻吗?”
风靡的游戏最终都会有遭人嫌弃的时候。不知不觉中,只剩下真绪一个人还提着他的桶。
“我说,我们去踢球吧?在空地上,还有大和、黑泽他们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什么可是啦!走吧?”
真绪挣脱开对方的手,“下次吧……”他低着头,用笑脸应付道,“我想再去那里看看。”
他跑到沙坑那里,看见凛月时提议道:“我们一起去踢球吧吧?”
“不要。”真绪的提议干脆利落地遭到了拒绝。凛月头也不抬地说道,“我不想和他们一起踢球。”
“为什么?”真绪抓着裤子说道,“一个人的话,就没有意思了……”
“你又不是我,为什么会觉得没有意思呢?”
“因为大家一起玩才会更开心啊……”
“不需要。”
不需要,不需要啊。真绪想到,突然有些难过了。
“随便你好了。”
他哽咽着说道,把装满模具和工具的桶往凛月面前一放,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,转过头迈开了双腿。就像当初第一次看见凛月一样,而身后同样没有脚步声。
凛月只是望着真绪的背影,没有追上来。
第二天,真绪没有去可以踢球的空地。公园一角的沙坑中,他扔给凛月的工具和模具,已经不在那儿了。真绪坐在外沿,脑子里空空的,漫无目的地划着沙海。
“ま~くん。”他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,明明知道是谁,却赌气没有抬头。
凛月把他真绪留下来的桶放在他们两个人中间。
“对不起。”凛月说道。真绪拧着手指,抱着膝盖,听到这句转过头看着他。
“明天……”凛月摇了摇头,“我都不回来了。ま~くん,去找你的同伴吧。”
属于另一个人的冰凉的手指从眉心滑落到嘴唇,真绪又惊讶又难过,还没有反应过来,又酸又涩的东西在大脑里侵入震荡了起来。
真绪小时候遇到过奇怪的人。
但总得来说,这个人的身影,只是在相对风平浪静,无所事事的暑假中留下波痕,很快就了无声息,真绪连他长什么样,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。他唯一能记起的只是最后几天拼命把还没有完成的观察作业赶完,与此同时出生不久的妹妹在客厅里蹒跚学步,弄掉了很多毛绒玩具。
开学后,重新在男孩子中流行的游戏正是足球,即使放学时都要比赛颠球,输的那个人就要替别人背书包,真绪虽然踢得不错,但是也会不留痕迹地输给一些总是不赢的小孩。因为要学会照顾妹妹,当一个合格的哥哥,所以渐渐地也会照顾别人的心情。
“说起来,衣更,”西园寺说道,“上次你为什么会晕倒在公园里呢?”
“太累了吧?”真绪说道。“后面几天的事,我都不太记得了。”
太阳在地平线上注视着他们,影子拖得和电线杆一样长。
“是这样啊。”西园寺说道。
“总感觉有点奇怪。”随后,他又补充了一句。
足球与鞋面撞击的声音在街上回荡着。
“哪里奇怪了?”
“我说不上来……但是……”西园寺的眼睛转着,突然看见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人。
“那、那个人!”
真绪转过头,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。“哦,是新来的吗?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大……”
西园寺摇了摇头,像是有什么话在喉咙口,却始终无法出声。
“我去喊他一起来玩球吧?”真绪抱住了足球,“他看上去好像很想和我们一起玩。”
他向那个陌生孩子跑了过去,留下西园寺一个人留在原地。
这双眼睛,总觉得在哪里见过。西园寺手中的足球落在了地上,朝着黄昏的方向滚了过去。
FIN
想说的是,永生的栗子和毛初遇的故事><
这里的栗子能改变自己的体型,当做私设来看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