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的寿命很短，人的寿命很长。如果一只猫能活十年，那么人的一生可以无间断的养九只猫。
属于我的第一只猫，在我四岁的时候进了家门。那时的记忆早已变得稀薄，我现在只记得对它说过，以后就要在这个红盆里上厕所。我根本没有想过它并不懂我的话，我只是想说，就这样幼稚地告诉了它，那个红盆里放着猫砂，但它听懂了，从来没有在外面乱拉过，这是我对它记忆的开端。
红盆陪伴了我们很久。它喜欢拿沙发磨爪子，被我妈呵斥过后就暗戳戳地抓着红盆边缘，那里很快就起毛了，但反正抓不破，猫砂又不会漏出来，就从来没有换过。我们用一种及其随意的态度去养它，它没有过玩具，没有吃过高级的猫粮，没有猫窝，比野猫好一点的地方是不用担心吃喝，虽然那些开架的猫粮罐头并不好吃。
我从来没有过愧疚之心，用孩童的无知理所当然地从它的身上榨取快乐。外人面前的孤僻、不善言辞，在它面前挣脱了束缚。我对着它絮絮叨叨地讲述没有逻辑的故事，它是我唯一的听众，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无所事事地环视周围，不高兴了甩甩尾巴。我单方面地和它的游戏，拽住它的尾巴，试图把它抛起来，使它恐惧不快乐的事，我却引以为乐。
但我最喜欢的是它睡觉的样子，缩成雪白的一团，在叠好的被子的空隙之间打盹的样子，热乎乎毛茸茸的一团，让人极想紧紧地搂住这温暖的生命。所有人都出门了，只有它的世界，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多少精彩的事情。我妈告诉我，有一次她看见它在大门的纱窗内，另一只野猫在纱窗外与它注视，看见她的脚步以后匆匆逃去。它见过同类的机会极少，除了生下来和它一起的兄弟姐妹，也就出逃的日子里了吧。
为了寻找快乐，又或者是对外面的好奇，它溜出去过几次，但每次都被找了回来，或者被发现在门外喵喵叫，让我们把它放进来。我爸现在极度反对我再养猫，按照他的话来说不是我在养，而是他在养，辛勤地买猫粮，换猫砂，换水喝，但冬天猫逃离的日子里，他和我妈晚上出去寻找，天早就黑透了。他厌恶了饲养宠物时要付出的劳动，但这并不等同于他厌恶了在他手下成长的生命。
等到它离开我时，我一直在想悲伤的原因。我养过的小鸡，仓鼠，鱼，它们短暂的生命在我手上终结，但我并不为此难过。而猫的生命与我的生命重合，每当我回忆过去时，都会想到我曾经养过一只猫的事实，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那时的我是怎么样，喜欢自言自语，厨房暗黄的灯光和洗脚水……记忆的载体消失不见，再能引发联想的事物就越来越少了，再也没有人会帮你想起过去的事。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爱着它，这份爱是有回报的，但现在我开始质疑。它被圈养在狭小的居所，每天几乎吃着同样的，掺了促食剂的食物，一生被关在囚笼里。人们所说的猫在死前离开主人是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尸体，让他难过，我却开始相信，这是它在死前最后的愿望，在大世界中生死不明，回归一切的起点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猫都怕生，初中时我搬家了，猫被运过去时吓得半死，以为我们要卖了它，到了新家以后在我床的底下躲了一个星期。我们煮鱼汤，香喷喷的盛了一碗，垫上报纸放在地上，它馋得要命，露出脑袋喝汤，我摸它，它还是戒备着我。它的记性太差，全家出去旅游十来天，回家它就不记得我们了，但是搬家那会又把它留在旧家，偶尔回去时它就紧紧粘着我，跳到我的膝盖上，闭着眼睡觉。我不知道它到底记不记得我，但是在它不记得我时，我愿意去搂着它，让它再一次认识我，多少次也没有关系。就当作是它记得我的回报也好，什么都好。
大概，再也不会养猫了。
